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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猛地睁开眼,拉开覆在身上的被子便坐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见不到熟悉的身影,苍白着脸翻身下床,踏着不稳的步伐急促地往外走,要将那人找回来。一剑才踏出房门,院子里原本低头吩咐仆役办事的一叶立即发现。一叶看一剑脚步踉跄发疯似地直往外走,心里一惊,连忙跑向前去把人搀住。一叶焦急忧心地道:「哥你做什么,你的伤还没好,不能下床。」一剑恍若梦中,抬起头来双眼茫然地道:「小秋在叫我……他让我别扔下他……」一叶一听眼眶倏地就红了,他抓着一剑的手紧了紧,轻声说道:「小秋人现在铁剑门里,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他的。咱现下先回房休息好不?小七说你的五脏六腑全伤了,他替你找药去,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休养等他回来才行。」一剑彷佛听不懂一叶的话似的,他举目望向小院不远处的红砖拱门,硬是想朝那处走去。「哥——这里是兰州,小七把你送回来的。小秋被留在奉城,你现下就算回去也没用,陆誉不会放人的!」一叶急得大喊。昨夜小七将人送到的时候,一叶吓得三魂七魄全飞掉。他安排在莫秋身边的暗卫死得只剩下一个,唯一活着的那个还被削掉一条胳臂。听逐日说完事情始末,再见奄奄一息的哥哥,一叶浑身抖个不停。这一路若非小七用人参吊气,又不顾自身危险强行以真气替一剑续命,这回他哥哥恐怕只剩具尸体了。一剑的神情略显呆滞空洞,嘴里喃喃念着:「小秋被留在奉城……」一叶的话倏地清晰了一剑模糊的记忆。雪夜里的那些血腥杀戮片段一幕幕跳了出来,万分鲜活。一剑干裂得渗血的嘴唇颤抖起来,那双眼慢慢蒙上水气。彷佛就像是刚刚才发生的事情,莫秋还在自己眼前,他哭得那么伤、那么痛,而后自己狠心将他扔到陆誉脚下,用莫秋对自己的信任,换回了别人的性命。一剑望着一叶,声音破碎。「我……扔下了他……我答应他会陪着他的……可我却扔下了他……一叶……怎么办……怎么办……」眼睛里有温热的东西不停滑下,湿润了脸庞,一剑眼前变得模糊,他没心思去理会那温润是什么,只是不停说道:「不行,我得回去……小七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离得那么远……我……得快回去……我怎么到兰州来了……这么远……得快点回去……」一叶紧紧抓住一剑。「你别这么冲动,陆誉既然留下小秋就表示他那条命还有价值,小秋不会有事的!」一剑转头看着一叶,半晌不吭一声,而后突然说道:「……可是……我……我刚刚见到娘……见到一花姊姊……还见到爹了……小秋和他们在一起……你说是不是……是不是他们想一家团聚……要带小秋一起下去……」一叶没见过一剑这模样,被吓得浑身一颤,声音哽咽起来:「不会的,你别胡乱想,你刚才一直睡着,怎么会看见爹娘和姊姊。况且他们知道你疼小秋,不会那么早带他走的!」一叶红着眼眶说着:「哥,哥你别哭!你相信我,我不会让小秋有事的,你的伤真的很重,先回房去躺着好不好,小七说不能让你下床的——」一剑不顾一切,仍挣扎着想往外走,一叶拖着他,怎么也不肯让。这时一剑突然胸口一闷,喘不过气来,他硬是强加提气的结果,肺腑骤然剧痛,喉间腥甜涌出,难以压抑的鲜血从口中大量喷出。「哥——」一叶失声大叫。一剑软倒在一叶怀里,一叶揽住他的身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一剑神智涣散,断续说着:「……别让爹娘……把……小秋带走……姊姊……留下……小秋……」一叶疯了似地发狂喊着:「大夫,大夫哪去了——我哥就要死了——七爷回来没——快叫七爷回来救命啊——」一剑这一醒一昏,吓白了一叶几根头发,稍晚小七回来时,几乎是被拖着冲往一剑房里的。「怎着怎着?」一叶哆嗦着问。小七把药塞进昏迷的一剑口中,替他把完脉,回过头来白了一叶一眼。「就跟你说等他醒来瘀血吐出后便没事,你这一惊一咋做什么?」「你没见他方才那样,脸白得跟鬼似的,还说梦见俺爹俺娘和俺姊带着小秋,俺一听吓都吓死了,怕他们也想把俺哥一起带走,谁还记得啥鬼瘀血!」一叶手掌贴在胸口,脸色白兮兮的,整个人抖个不停。小七的情况也没比这两人好到哪去,他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做工精细,枯槁的面色由内而外浅浅透了出来。他嗤了声,道:「每回只要遇着你哥的事,你就方寸大乱。」一叶回瞪他一眼。「啥你哥俺哥的,不都是咱哥吗?」「是是是!」小七叹了声,拍拍衣衫下摆,在一剑床沿坐下。「照理说『咱哥』武功不比陆誉弱,怎么会弄得这地步?」一叶趴在一剑身旁端详了他的脸色,发现服药后一剑似乎真的好多了,才松了口气。他替一剑盖好被子,撇了撇嘴道:「小秋上回来信,说咱这蠢大哥把三成内力输到他体内助他筑基,铁剑门太危险,哥想他有能力自保。谁知这蠢蛋根本没想过自己失了那三成功力便会打不过陆誉,还为了小秋的武功有进展而开心。」小七沉吟半晌,而后淡淡道:「的确像他会做的事。」「我已经让人向华山派报信,另外找人探陆誉口风。小秋这条命说什么也不能丢,不管是为了延陵家还是为了哥,我一定得把他救回来。」「嗯……」小七弹了弹手指,不知在想些什么。「逐日说陆誉故意用计,从哥手里换得小秋,他既然要小秋,必是有所图。只要知道他图的是什么,我就有把握让小秋活着回来。」「噢……」小七抓了抓下颔。一叶瞥了眼小七,顿了顿,道:「小七,你早知铁剑门那个门主陆玉真正的身份吧!」他这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小七静了半晌,而后含糊地应了声。「算是吧……」一叶突然有些气,这人明明知道些什么却半声不吭的,真不是兄弟。一叶不想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说道:「逐日说陆誉本来要直接取小秋性命,却在见了他怀中露出的荷包时生生停手。小秋日前提过那荷包是哥涵扬失踪那夜见了你,拿回来的,你这死小子,知道苏解容在哪里对不?」小七脸色稍变,唇抿得紧了。见他这模样,一叶便知小七认了。一叶伤心地道:「咱们当兄弟多少年,你便神神秘秘多少年。莫非你还记着俺和哥当初离开乞丐窝没一起把你带走,心里有疙瘩了?你应该知道俺们前前后后回去找过多少次,老乞丐说你走了俺们还不信,乞丐窝附近都被俺们翻烂了,最后才不得不放弃。咱现下都大了,也遇过好些事,虽然已经回不到以前,可在俺同俺哥眼里,你还是那个成天揪着咱衣角跟着咱屁股后跑的小弟弟。你啊,一会儿消失,一会儿易容,一会儿扯上苏解容,一会儿又和浮华宫有关。若是以前,这些事你不说俺不会逼你,毕竟如果不是当年俺们扔下你不管,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模样。可现下俺们小外甥命悬一线,不救不成,你也知道咱哥这辈子就只认定那一个,若那一个有啥三长两短,咱哥真的不用活了!」一叶吐了口气,再道:「陆誉那厮最在意的是苏解容,再来是他铁剑门门主的宝座,他大费周章拿两条人命换小秋一条,分明就是看准我们有苏解容和赤霄宝剑的下落。赤霄剑我是追丢了,陆当归那老头不好对付;可苏解容这条线一开始摆明就系在你身上,你若不给哥儿们一个交代,透透消息,咱这么多年的兄弟,真算是白当了!」一叶这话说得简直痛心疾首,听得小七眉头直皱。只是这事事关重大,又牵扯甚广,倒也不是一个苏解容这么简单。小七有些苦恼,眼珠子转来转去,思量着如何应付。哪知转着转着,却突然发现床榻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目,牛大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他,像想把他生吞活剥似地。一剑眼里全是血丝,他挣扎着爬起来,烧得滚烫的掌心紧紧抓住小七的手,嘴唇开开合合,却沙哑干涩得吐不出完整句子:「……小……小七……」正如一叶所说,当年他们当乞丐没饭吃再凄惨,一剑也不会这般模样。小七看着明明伤重无力,却死死抓着自己的那双手。这目光向来坚定、无可动摇的兄弟,如今眼里却是满布伤痛,彷佛只要自己开口说个不,就会往后栽倒直接死了痛快般。小七一颗良心啊,因为一剑从未有过的脆弱而隐隐作痛,纠结不安起来。一剑大眼里的氤氲重重,强忍着悲戚的神情叫人看得难受。男儿泪本不轻弹,但到了伤心处无可阻拦,眼看便要脱离钢铁般禁锢的眼眶,不受控制落下。小七和一剑相处了多少年,哪能堪得住兄弟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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