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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本就是名军人,举手投足间带着肃然之气,如今参加集训后戴着顶贝雷帽,仿佛已完全融入了现代,比兰斯更具备将领的气质。去了两个月,回来时,他为郑融带了一份礼物,新兵徒手格斗赛冠军奖章。郑融莞尔道:“不错,以前李应也送过我一个,可惜北爱尔兰炸掉的时候没有带出来。”他把项羽的奖章认真地收好,项羽铺好被子,说:“目前还未给我安排差事,散兵游勇,兰斯让我贴身保护你,等候军队指示。”郑融道:“到床上睡吧,这床够大,不用打地铺的。”项羽坐在床边,低头脱军靴,自顾自道:“兰斯不敢来见你。”郑融道:“我不恨他,真的。”“为何?”项羽漫不经心道,换了拖鞋,把外套叠得端端正正,顺手为郑融收拾了乱糟糟的房间,靴子摆放整齐,小跑着去洗澡。浴室里传来水声,灯光映着项羽的雄伟的男人裸体,投在磨砂玻璃上,形成一个健美的剪影。郑融道:“李应回到我们身边的那一天起,兰斯也相信了他。”项羽头发剪了个寸头,热水沿着头淋下,吸了口气:“我并未看出来。”“李应说,他的体内有炸弹,兰斯相信了,没有多问。”“我问李应,他的身体中有没有定位器,会不会暴露地下城的位置,他告诉我没有,兰斯也相信了。”项羽沉声道:“兰斯相信了他,李应却骗了兰斯。”郑融摇头道:“说不出谁对谁错,如果兰斯不相信他,执意在地表为李应作检查,那么我们都会被他的炸弹炸死。”项羽嗯了一声,郑融又道:“芯片也不可能交到我手上,兰斯亲自带着李应回来,心里还是想救他的,毕竟他们曾经感情很好,是战友……”“也是情敌。”项羽忽道。郑融蹙眉:“哪学的这句?”项羽哈哈大笑,以干毛巾揩了身子,穿着平角短裤与背心出来,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泡面。项羽坐到桌旁吃泡面,郑融在床上拥着被子看他,心里突然有点痛,一如与兄长在一起的日子,本来以为无论如何,两兄弟相依为命,一辈子都有人照顾。然而不知不觉,郑峰就在某一天彻底离开了。再后来,李应也离开了。郑融忽道:“你会离开我吗?”项羽在军营里的伙食简直是人间地狱,不堪回首,吃得兴高采烈,笑道:“不会。”郑融说:“以后都不会?”项羽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问:“有消息了么?”郑融道:“没有,他们把石板和手杖,头盔都拿走了。正在研究,我觉得接下来很可能不会有用到我的机会了。”项羽问:“那么你的目标是什么?”郑融耸了耸肩:“或许在这个小房间里老死吧,谁知道。你呢,有什么打算?”项羽学着郑融,也耸了耸肩,学着黑人大兵们的腔调,怪叫道:“嗨,宝贝!再来一碗。”郑融怒道:“不能再吃了!”项羽笑了起来,把碗里的汤喝得干干净净,收拾了垃圾。周围刹那一片漆黑,全城灯火在一秒内熄灭。“怎么回事?!”郑融起身。内环生活区响起慌乱的人声,广播响起:“中央石塔核心计算机区域进行大规模运算,耗能过大,暂时抽取全城电力。”郑融把头探出阳台,中央石塔顶端焕发蓝光,十二个符文投射出光像,围绕巨大石塔缓慢旋转。那是最新分析技术,整个石塔中枢的计算机系统启动,犹如无数魔法师在窥探宇宙的奥秘。郑融道:“老师开始分析符文了……希望他成功。”项羽道:“为什么在今夜?”郑融道:“今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玛雅历法和我们中国的不一样,他们用卓尔金历和哈布历史互相循环,叫做历法循环,刚好长纪元的重合历就在今天。”项羽不太明白,不过理解地点头。郑融默默祷祝,坐到床边。项羽拉开床头柜,伸手进去摸了摸:“你抽烟抽得太多,对身体不好。”郑融没有回答,项羽掏出一根烟叼上,又喂了根给郑融,甩开打火机啪一声,二人凑到一处,跳动的火苗,橙红的光芒照着彼此的唇。郑融的双眼明亮,映出项羽英俊刚毅的脸,项羽看着他的目光似曾相识,是许多年前郑峰的神色。项羽盖上打火机,房中恢复一片黑暗。“郑融。”项羽抽了口烟,问:“哥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郑融想了想,微笑道:“在思考。”项羽静了一会,又问:“思考何事?”郑融答:“思考玛雅星人,人类的生命,思考世界,以及我的内心,你来的地方也是个乱世,现在看上去已经习惯我们这里了么?”项羽叹了口气:“从前,孤在会稽起义,抵抗暴秦之时,每一天都有弟兄倒下,孤的脚步一路向前,背后的亲人越来越少……更多陌生的人走进队中,直至巨鹿之战时的十万大军,再到垓下,孤竟是一个人也不认得了。”“当年追随孤的乡亲,早已战死沙场。”郑融安静地听着,黑暗里,项羽手指一错,又擦着了火机,火苗跳跃,他的双眼,神色沉浸于过往回忆中。目有重瞳,圣王之像,郑融想起司马迁对项羽的评价。项羽的“重瞳”之眼,瞳中似有千万星云,运转不休,深邃如广袤宇宙。史书记载重瞳者唯六人:上古的老子化身仓颉、天地神君舜、楚霸王项羽、符坚麾下大将后梁君主吕光、隋朝名将鱼俱罗、南唐后主李煜。生有重瞳之人,俱是经天纬地之材,不是古神转世,就是登峰武将,绝世才子。“孤曾有一段时日,亦十分迷茫。”项羽注视着郑融的唇,缓缓道:“争这天下,一旦得了手,身边不再是往昔的人,还有何意义?成王败寇,风云江山,许多年的杀戮后,一朝皇袍加身,君临天下,又是给谁看?”郑融淡淡道:“他们要的只是一个治世,相信你能开拓一片新天地,是群体的一股精神,而并非源自个人。他们死了也不要紧,群体精神在延续,他们即使在你的率领下付出了生命,也会有新的人延续他们的意志,为妻儿子女,父老乡亲换回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项羽沉声道:“正是如此,然而垓下一战,我辜负了他们。”郑融抬起手,摸了摸项羽的脸,明白了他的意思。“李应、兰斯、郑峰。”项羽说:“你与孤不一样,孤的失败已注定了,你的未来尚可放手一搏,他们都将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郑融沉默许久,最后点了点头,项羽道:“睡罢,好好想想。”除夕夜,中央石塔暂停了电力,寒冷降临,靠窗的杯中,蒸馏水结成了冰。项羽与郑融盖着一张厚厚的棉被,项羽健壮的身躯温暖安全,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十二声响,又一年过去了。翌日,恢复电力供应时,郑融在两个月里第一次走出了他自闭的王国。项羽跟在他的身后,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只是默默地跟着。郑融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进入外环区,朝士兵亮出了自己的通行证。“我找兰斯将军。”郑融漠然道。军事观察室里。兰斯把两脚架在桌上,皮靴擦得锃亮。将军注视一个相架,红着眼眶发呆,桌上是他、李应、郑峰郑融两兄弟小时候的合照。“郑融。”兰斯见到郑融来了,慌忙起身。郑融没有说什么,看了桌上相框一眼,道:“你还留着这张照片。”兰斯吩咐勤务兵离开,亲自去为项羽和郑融泡咖啡。“是的,我……”兰斯说:“我的保险箱存在……原瑞士银行里,就在阿拉斯加地下城……北爱尔兰虽然毁了……但一小部分财产还在这里……”项羽拉了张椅子跨着,抱着椅背坐下,打趣道:“有何财物?”兰斯道:“几张照片,和一点……家族留给我的纪念。”郑融问:“照片能彩印一张给我么?我没有留底。”兰斯道:“当然!当然可以。”兰斯从相框中抽出照片,吩咐勤务兵去彩印,让出自己的椅子给郑融,站在一旁,注意到郑融脖颈上的红绳。郑融看了兰斯一眼,把吊坠芯片扯出来,兰斯笑了笑,道:“很好看。”郑融道:“谢谢你在军方面前仗义执言,让我保留了它。”郑融这么一客气,兰斯忽理解成了反讽,愧疚地说:“郑融,我知道你恨我……但……”郑融道:“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兰斯道:“你听我说,郑融……”郑融:“我没有恨你。”兰斯:“我知道你恨我,我不介意,如果这样能令你高兴一点……”郑融彻底无言,只得道:“是的,我恨你!”“我爱你。”兰斯答道。室内尴尬的安静,片刻后项羽微有不悦,咳了一声。郑融脸上淡淡的红晕褪去,冷冷道:“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些无聊的事情的,军方有什么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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