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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借着昏蒙暧昧的光,只看见对床的任风风伸脖子蹬腿,随着音乐肌肉抽搐。万幸翻了个身,以被子蒙头,迷迷糊糊坐起身,嘴里咕哝着不知名的外星语言。他翻身下床,眼前扑地一黑,一张从上铺自由落体的被子盖住了他的脑袋。“……”唐之阳扒拉一阵,抬头向上看,伸手拍拍乐时的手臂,被空调吹冷的皮肤有种凉丝丝的触感。乐时腾然地抓住他的手,无意识地摸摸他的手心,又皱着眉头放开了,像个转职挑选宝物的专家,一手摸到了一件奇怪赝品。唐之阳出声叫他:“乐乐,该起了。”这头万幸已经把天花板的扩音器用被子塞住了。对唐之阳而言,起床不是难事,叫舍友起床则是登天。偏偏他们对自己这个人形闹钟充满信任,乐时的生活习惯从一开始的浅眠易醒,到了现在的深睡酣然,一半归功于那一罐热带水果风味的睡眠软糖,一半则来源于对唐之阳的信任,他知道无论他睡到什么时候,总有人会在一旁叫他起床,带着无奈的好脾气的笑眼,看他呆坐在上铺睡眼模糊地发起床气。唐之阳揉了揉太阳穴,头痛是罕有的,那是惊悸的噩梦带来的副作用——其实也算不上是个噩梦,纯粹是日有所思的消想。他梦见一瓶摆在雪白桌布上的花儿,鹅黄心蕊,洁白花瓣的雏菊,有一双苍白修长的手,鼠灰色的亚麻睡衣,衣袖卷起至肘关节,那只手将花瓶里的花枝抽离,一枝一枝折断,花瓣像小雪落在更为洁白的大地上。最后那双手拾起一张贺卡纸,纸上字迹模糊,一对食指和中指只要稍稍地用力,纸片顷刻碎裂,裂开的声音细碎,但令人牙酸。唐之阳于是醒了,他发现令他牙酸的声音只是扩音设备里滋滋作响的细密电流,一切都平静宁和,除了心声踊跃鼓噪。阚君桓看到他的回复了吗?或者不要看见,当作废弃物扫进垃圾筐里最好,他不知道对方会怎样揣摩他的回音,那些话好像说得很逾矩,又好像传达得非常隐晦。像自己如今的态度,他害怕在再度的交流与重逢里,他会渐渐忘记与阚君桓的那道深刻的沟堑,可那些爱意在心中燃烧,无法通过任何手段纾解。他几乎一落笔就后悔,可那些花支撑着他做飞蛾扑火的挣扎,他因为微末的、不确定的模糊光芒,毫不犹豫地一脚踩进深渊。广播里突然响起李想的声音,严肃、不苟,充满警告意味:“请各位练习生立刻起床,十分钟之内到体育场集合,过期不候。”即使被万幸张牙舞爪地蒙盖着,但这声音仍旧充满穿透性,室内投下一颗响亮炸弹。“我丢,十分钟?要死啦李sir,万仔起床,要迟到喽。”任风风啪叽一下滚下床,万幸则扔了被子,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乐时跳下床,面堂发黑,下意识地在手边找他的渔夫帽子,他的头发乱得不能再乱,唐之阳顺手摸他后脑勺,被小黑猫瞪了一眼,收到沉闷责备一声:“哥。”梦中那斑斑点点的花影在他的脑海里模糊了,十万火急的时候,也只有唐之阳能处变不惊,并且向舍友们柔柔和和道上一句“早上好”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运动场,二十个练习生的形象基本已经无法挽回,一个个素面朝天,衣衫不整,帽檐歪到了后脑勺,头发乱得能养二十窝叽叽喳喳的麻雀。摄影耀武扬威地从第一个跑到终点的任风风,数到了最后一个呵欠连天的周望屿身上,周望屿的手腕上还挂着瓶晃晃悠悠的热水壶,正是因他带起货来的某老年活动中心同款赠品。万幸用揉搓的方式试图折磨自己的黑眼圈,尝试未果后唉声叹气:“晋级第一天,身败名裂。”任风风有气无力地搭腔:“好身败名裂。我人没了。”意料之内,乐时的眼睛又肿了,开闭之间带肿胀酸痛,视线也相应地狭窄许多,有人在旁边掀了他的帽子,他抬眼一看,是戴着顶白色棒球帽的于斐,他正要冷脸开口抗议,只看见于斐把自己那顶摘下来,扣在乐时的头上,说:“我现在是你烧帽子协会的首席会员,请你把柜子里所有渔夫帽和绒线帽都交出来,由我统一销毁。”“……”乐时颇为无语地,带着冷凉的奚落瞅他一眼,以眼神表达“一般人无法理解时尚潮流”的鄙视意味。他正正帽檐,于斐在旁又给拽了一下,似乎存心要和他唱唱反调,乐时没来得及开口戳他几句,站在队列前的李想就发了话,李导师一身白色的简洁运动服,戴运动手表,球鞋是男孩喜欢的夹杂荧光黄的潮牌,他毫无明星架子,反而像是刚从网球场离开的某个开朗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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