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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史记白起王翦列传（第1页）

白起者，郿人也。善用兵，事秦昭王。昭王十三年，而白起为左庶长，将而击韩之新城。是岁，穰侯相秦，举任鄙以为汉中守。其明年，白起为左更，攻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又虏其将公孙喜，拔五城。起迁为国尉。涉河取韩安邑以东，到干河。明年，白起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明年，起与客卿错攻垣城，拔之。后五年，白起攻赵，拔光狼城。后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邓五城。其明年，攻楚，拔郢，烧夷陵，遂东至竟陵。楚王亡去郢，东走徙陈。秦以郢为南郡。白起迁为武安君。武安君因取楚，定巫、黔中郡。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华阳，走芒卯，而虏三晋将，斩首十三万。与赵将贾偃战，沉其卒二万人于河中。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韩陉城，拔五城，斩首五万。四十四年，白起攻南阳太行道，绝之。四十五年，伐韩之野王。野王降秦，上党道绝。其守冯亭与民谋曰：“郑道已绝，韩必不可得为民。秦兵日进，韩不能应，不如以上党归赵。赵若受我，秦怒，必攻赵。赵被兵，必亲韩。韩赵为一，则可以当秦。”因使人报赵。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平原君计之。平阳君曰：“不如勿受。受之，祸大于所得。”平原君曰：“无故得一郡，受之便。”赵受之，因封冯亭为华阳君。

四十六年，秦攻韩缑氏、蔺，拔之。四十七年，秦使左庶长王龁攻韩，取上党。上党民走赵。赵军长平，以按据上党民。四月，龁因攻赵。赵使廉颇将。赵军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斩赵裨将茄。六月，陷赵军，取二鄣四尉。七月，赵军筑垒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廉颇坚壁以待秦，秦数挑战，赵兵不出。赵王数以为让。而秦相应侯又使人行千金于赵为反间，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子赵括将耳，廉颇易与，且降矣。”赵王既怒廉颇军多失亡，军数败，又反坚壁不敢战，而又闻秦反间之言，因使赵括代廉颇将以击秦。

秦闻马服子将，乃阴使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而王龁为尉裨将，令军中有敢泄武安君将者斩。赵括至，则出兵击秦军。秦军详败而走，张二奇兵以劫之。赵军逐胜，追造秦壁。壁坚拒不得入，而秦奇兵二万五千人绝赵军后，又一军五千骑绝赵壁间，赵军分而为二，粮道绝。而秦出轻兵击之。赵战不利，因筑壁坚守，以待救至。秦王闻赵食道绝，王自之河内，赐民爵各一级，发年十五以上悉诣长平，遮绝赵救及粮食。

至九月，赵卒不得食四十六日，皆内阴相杀食。来攻秦垒，欲出。为四队，四五复之，不能出。其将军赵括出锐卒自搏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卒四十万人降武安君。武安君计曰：“前秦已拔上党，上党民不乐为秦而归赵。赵卒反覆。非尽杀之，恐为乱。”乃挟诈而尽阬杀之，遗其小者二百四十人归赵。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人。赵人大震。

四十八年十月，秦复定上党郡。秦分军为二：王龁攻皮牢，拔之；司马梗定太原。韩、赵恐，使苏代厚币说秦相应侯曰：“武安君禽马服子乎？”曰：“然。”又曰：“即围邯郸乎？”曰：“然。”“赵亡则秦王王矣，武安君为三公。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今赵亡，秦王王，则武安君必为三公，君能为之下乎？虽无欲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亡几何人。故不如因而割之，无以为武安君功也。”于是应侯言于秦王曰：“秦兵劳，请许韩、赵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听之，割韩垣雍、赵六城以和。正月，皆罢兵。武安君闻之，由是与应侯有隙。

其九月，秦复发兵，使五大夫王陵攻赵邯郸。是时武安君病，不任行。四十九年正月，陵攻邯郸，少利，秦益发兵佐陵。陵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秦王欲使武安君代陵将。武安君言曰：“邯郸实未易攻也。且诸侯救日至，彼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虽破长平军，而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远绝河山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不可。”秦王自命，不行；乃使应侯请之，武安君终辞不肯行，遂称病。

秦王使王龁代陵将，八九月围邯郸，不能拔。楚使春申君及魏公子将兵数十万攻秦军，秦军多失亡。武安君言曰：“秦不听臣计，今如何矣！”秦王闻之，怒，强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称病笃。应侯请之，不起。于是免武安君为士伍，迁之阴密。武安君病，未能行。居三月，诸侯攻秦军急，秦军数却，使者日至。秦王乃使人遣白起，不得留咸阳中。武安君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秦昭王与应侯群臣议曰：“白起之迁，其意尚怏怏不服，有余言。”秦王乃使使者赐之剑，自裁。武安君引剑将自刭，曰：“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杀。武安君之死也，以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乡邑皆祭祀焉。

王翦者，频阳东乡人也。少而好兵，事秦始皇。始皇十一年，翦将攻赵阏与，破之，拔九城。十八年，翦将攻赵。岁馀，遂拔赵，赵王降，尽定赵地为郡。明年，燕使荆轲为贼於秦，秦王使王翦攻燕。燕王喜走辽东，翦遂定燕蓟而还。秦使翦子王贲击荆，荆兵败。还击魏，魏王降，遂定魏地。

秦始皇既灭三晋，走燕王，而数破荆师。秦将李信者，年少壮勇，尝以兵数千逐燕太子丹至於衍水中，卒破得丹，始皇以为贤勇。于是始皇问李信：“吾欲攻取荆，於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人。”始皇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遂使李信及蒙恬将二十万南伐荆。王翦言不用，因谢病，归老於频阳。李信攻平与，蒙恬攻寝，大破荆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

始皇闻之，大怒，自驰如频阳，见谢王翦曰：“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曰：“老臣罢病悖乱，唯大王更择贤将。”始皇谢曰：“已矣，将军勿复言！”王翦曰：“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始皇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乡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怚而不信人。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於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邪？”

王翦果代李信击荆。荆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拒秦。王翦至，坚壁而守之，不肯战。荆兵数出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于是王翦曰：“士卒可用矣。”荆数挑战而秦不出，乃引而东。翦因举兵追之，令壮士击，大破荆军。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荆兵遂败走。秦因乘胜略定荆地城邑。岁馀，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而王翦子王贲，与李信破定燕、齐地。

秦始皇二十六年，尽并天下，王氏、蒙氏功为多，名施於後世。秦二世之时，王翦及其子贲皆已死，而又灭蒙氏。陈胜之反秦，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钜鹿城。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今将强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客曰：“不然。夫为将三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後受其不祥。”居无何，项羽救赵，击秦军，果虏王离，王离军遂降诸侯。

白起，乃是郿地人，善于用兵，侍奉秦昭王。昭王十三年，白起担任左庶长，带兵攻打韩国的新城。这一年，穰侯在秦国做相国，举荐任鄙担任汉中郡守。第二年，白起升任左更，在伊阙攻打韩、魏联军，斩杀二十四万人，还俘虏了对方的将领公孙喜，攻克五座城池，白起升迁为国尉。他渡过黄河，夺取了韩国安邑以东直到干河一带的土地。又过了一年，白起担任大良造，攻打魏国，攻克了，占领的大小城池有六十一座。再下一年，白起和客卿错一起攻打垣城，攻克了它。五年后，白起攻打赵国，攻克光狼城。七年后，白起攻打楚国，攻克鄢、邓等五座城池。第二年，继续攻打楚国，攻克郢都，烧毁夷陵，接着往东一直打到竟陵。楚王逃离郢都，往东迁徙到陈地。秦国把郢都设为南郡，白起被升封为武安君。武安君乘势攻取楚国土地，平定了巫郡、黔中郡。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打魏国，攻克华阳，赶跑了芒卯，还俘虏了三晋的将领，斩杀十三万人。和赵国将领贾偃交战时，把赵国两万士兵沉入黄河。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打韩国的陉城，攻克五座城池，斩杀五万人。四十四年，白起攻打南阳的太行道，把道路截断了。四十五年，攻打韩国的野王，野王投降了秦国，上党通往外界的道路被截断了。上党郡守冯亭和民众商议说：“通往新郑的道路已经断绝，韩国肯定没法管我们了。秦国军队一天天逼近，韩国没办法应对，不如把上党归附赵国。赵国要是接纳我们，秦国恼怒，必然会攻打赵国。赵国遭受兵祸，必然会亲近韩国。韩、赵联合为一体，就可以对抗秦国了。”于是派人通报赵国。赵孝成王和平阳君、平原君商议这件事。平阳君说：“不如不接受。接受了，祸患比得到的好处大得多。”平原君说：“平白无故得到一个郡，接受它有利。”赵国接受了上党，还封冯亭为华阳君。

四十六年，秦国攻打韩国的缑氏、蔺地，攻克了它们。四十七年，秦国派左庶长王龁攻打韩国，夺取上党。上党百姓逃往赵国。赵国军队驻扎在长平，来安抚上党百姓。四月，王龁趁机攻打赵国。赵国派廉颇领兵。赵国士兵冒犯了秦国的侦察兵，秦国侦察兵斩杀了赵国的裨将茄。六月，秦军攻破赵军阵地，夺取两个营垒，俘虏了四个尉官。七月，赵军修筑壁垒坚守。秦军又攻打壁垒，俘虏两个尉官，攻破赵军阵地，夺取西边的壁垒。廉颇坚守营垒来抵御秦军，秦军多次挑战，赵军不出战。赵王多次责备廉颇。而秦国的相国应侯又派人到赵国用千金施行反间计，说：“秦国所忌惮的，只是怕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领兵，廉颇容易对付，而且他快要投降了。”赵王本来就恼怒廉颇军队伤亡多，多次战败，又反而坚守营垒不敢出战，听到秦国的反间之言后，就派赵括代替廉颇领兵抗击秦军。

秦国听说马服子赵括领兵，就暗中派武安君白起为上将军，让王龁担任尉裨将，下令军中要是有人敢泄露武安君担任主将的消息就斩首。赵括到了军中，就出兵攻打秦军。秦军假装战败逃走，布置两支奇兵来突袭赵军。赵军乘胜追击，追到秦军壁垒前。壁垒坚固，赵军无法攻入，而秦军的两万五千奇兵截断了赵军的后路，又有一支五千骑兵的部队截断了赵军壁垒间的联系，赵军被一分为二，粮道也被截断了。秦军派出轻装部队攻击赵军。赵军作战不利，于是修筑壁垒坚守，等待救援。秦王听说赵军的粮食通道被截断了，亲自到河内地区，赐给百姓每人一级爵位，征发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到长平，阻拦赵国的救援部队和粮食运输。

到了九月，赵国士兵已经断粮四十六天，内部暗中互相残杀吃人了。他们来攻打秦军壁垒，想突围出去。分成四队，反复冲击了四五次，还是没能突围。他们的将军赵括派出精锐士兵亲自搏斗作战，秦军射死了赵括。赵括的军队战败，四十万士兵投降了武安君白起。武安君盘算着：“之前秦国已经攻克上党，上党百姓不愿意做秦国子民而归附了赵国。赵国士兵反复无常。不把他们全部杀掉，恐怕会作乱。”于是用欺诈手段把他们全部活埋了，只留下年纪小的二百四十人放回赵国。前后斩杀和俘虏的赵军共四十五万人。赵国人大为震惊。

四十八年十月，秦国再次平定上党郡。秦军分兵两路：王龁攻打皮牢，攻克了；司马梗平定太原。韩、赵两国很害怕，派苏代带着丰厚的财物去游说秦国相国应侯说：“武安君擒获马服子了吗？”应侯回答：“是的。”苏代又问：“接着要围攻邯郸了吗？”应侯说：“是的。”苏代说：“赵国灭亡那秦王就能统一天下了，武安君也会成为三公。武安君为秦国打胜仗夺取城池七十多座，向南平定鄢、郢、汉中，向北擒获赵括的军队，就算是周公、召公、吕望的功劳也不会超过他了。现在赵国灭亡，秦王统一天下，那武安君必然会成为三公，您能甘心位居他之下吗？即使您不想位居他之下，到时候也由不得您了。秦国曾经攻打韩国，围困邢丘，上党被困，上党百姓反而归附赵国，天下人不愿做秦国子民已经很久了。现在赵国灭亡，北方的土地会归入燕国，东边的土地会归入齐国，南边的土地会归入韩、魏，那您所能得到的百姓没多少了。所以不如趁此机会让韩、赵割地求和，不要让武安君再立战功了。”于是应侯向秦王进言说：“秦军已经很疲惫了，请允许韩、赵两国割地求和，也好让士兵们休整一下。”秦王听从了，让韩国割让垣雍、赵国割让六城来求和。正月，双方都罢兵了。武安君听说后，从此和应侯有了嫌隙。

这一年九月，秦国再次发兵，派五大夫王陵攻打赵国邯郸。这时武安君生病了，不能出征。四十九年正月，王陵攻打邯郸，收获不大，秦国增派军队协助王陵。王陵的军队损失了五个校的兵力。武安君病好后，秦王想让武安君代替王陵领兵。武安君说：“邯郸实在不容易攻打啊。况且诸侯的救援很快就会到，那些诸侯怨恨秦国已经很久了。现在秦国虽然打败了长平的赵军，但是秦国士兵战死的超过一半，国内空虚。远隔河山去争夺别人的国都，赵国在城内抵抗，诸侯从外面进攻，秦军必败无疑。我不能去。”秦王亲自下令，武安君也不遵从；又派应侯去请他，武安君最终推辞不肯出征，还称病不起。

秦王派王龁代替王陵领兵，八九月围攻邯郸，还是没能攻克。楚国派春申君和魏公子信陵君率领几十万军队攻打秦军，秦军损失惨重。武安君说：“秦王不听我的计策，现在怎么样了！”秦王听说后，很生气，强令武安君出征，武安君就称病重得厉害。应侯去请他，他也不起来。于是秦王免去武安君的爵位，贬为普通士兵，把他迁往阴密。武安君生病了，没能成行。过了三个月，诸侯攻打秦军很急迫，秦军多次败退，使者天天来。秦王就派人驱赶白起，不许他留在咸阳城中。武安君出发后，走出咸阳西门十里，到了杜邮。秦昭王和应侯以及群臣商议说：“白起被贬迁，心里还愤愤不平，有怨言。”秦王就派使者赐给白起一把剑，让他自杀。武安君拔剑将要自刎时说：“我对上天有什么罪过，竟到了这个地步呢？”过了好久，又说：“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之战，赵国投降的士兵有几十万人，我用欺诈手段把他们全部活埋了，这就足够死罪了。”于是自杀了。武安君死的时候，是秦昭王五十年十一月。他死得冤枉，秦国人很怜悯他，城乡都祭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