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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院墙,朱红的木门紧闭着。她叩响了门环,院里传出妇人的应答声,随着门开处,任笔友看见妇人虽已年过半百,却依然干练精神。显然,她就是朱母了。
朱母见是吕希彤等人,顿时眉开眼笑,布满额头的皱纹也很自然地构筑成了一道道的深沟。她将众人迎进院子,并特意从阿古丽手中接过缰绳要将马儿牵去马廐。那黑金刚却晃晃脑袋往阿古丽身上磨叽,就是不肯迈步。
朱母笑道:“哟,这家伙还认生呐。”阿古丽抚摸着长长的马脸,拍拍马首,道:“乖乖的跟阿姨去哈。”黑金刚似乎听懂了阿古丽的话,便很顺从地跟了朱母去。
大门一开,便能见到一堵戴着琉璃瓦的屏风墙凹凸有致的呈现在眼前,特别吸人眼球的是屏风上那幅在祟山峻岭中蜿蜒盘旋的雄伟的万里长城图,屏风墙的下方是一个花坛,里面开满了各色艳丽的小花,在绿叶的衬托下,在阳光中显得格外迷人。绕过屏风,算是正式进入了院内。砖铺的院坝非常整洁,坐南向北的正房更是被擦洗的一尘不染。正房的檐廊下,一辆轮椅上坐着的一位花白头发的老人正闭目养神,不用介绍,这位老人就是她们今天要见的贺爷爷了。
老人耳朵特灵,他听见人声嘈杂,便缓慢睁开眼晴,看见是孩子们,便欣喜的笑了起来。
吕希君忙跑过去在老人身边蹲下,轻轻地捶着老人的腿,道:“爷爷,我们今天特地带了个人来看望你老。”
老人的眼睑急速扩张,他的脸皮抽搐了一下,道:“谁啊?”
这时,朱母拴好马回来,她搬出凳子与众人坐下。吕希彤也轻轻地捏揉着老人的左腿,道:“爷爷,我给您介绍一下,他是雪芹的男朋友仼笔友,他很想了解您们当年在日本当劳工的情况。”
老人眼中露出了惊喜的光茫,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年青人,很快就感觉到了他的诚实与智慧。老人心中多了希望,脸上挂满了欣慰的笑容,道:“好!好!好!后生们应该记住我们曾经受过的苦难。”
任笔友歉意的对老人笑笑,道:“爷爷,真是对不起,又要让你回忆那段痛苦的历史了。”
老人摆摆手,神情严肃起来,道:“那段历史不仅属于我个人,更是属于我们整个中国,我们子子孙孙都应该知道,因为曾经的我们国家不够统一,不够团结,不够强大,才导至了那场差点亡国灭种的灾难的发生。”
老人缓缓地闭上双眼,他的脸部开始不自然的抽搐起来,双手牢牢地抓住车轮。他开始了他那段悲惨岁月的回放:
“我叫贺富贵,一九四四年八月十五日中秋节的早上,我挑上货郎担照常去乡间贩卖小百货。那天天气很好,我准备上午做买卖,下午去新镇买月饼和糖果,晚上好与父母妻儿一起过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没想到我刚出门不久,就被两个伪兵给抓了起来,塞进一辆汽车被拉走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我是有良民证的,也没有触犯治安维持法,我就陪着小心跟他们说。其中一个兵没容我开口,便用枪托一下子把我砸晕了。
“当我醒来的时侯,发现我被关进了一间光线暗淡的屋子里,除我外,屋子里还有十来个青壮年。原来,他们也都是有证的良民,也都是被皇协军给抓来的。其中有一个刘姓青年说,他是被骗来的,他们那的保长找他说,秦皇岛修铁路,要招工,一月能挣好几块光洋呢。他信以为真,便随来人到了秦皇岛,却被投进了监狱,已经好几天了,却仍然不知道他们要把自己怎么样。
“后来,与我们关在一起的青壮年已有好几十人。一天夜里,我们被皇协军押上了一条大船,船上我们看到了鬼子兵……此时,我们才知道,我们要被送往日本。”
讲到这里,老人的声音颠颤起来,虽然他双目仍然闭着,但从他的面部表情可以知道,回忆起这段经历,几十年后的今天的老人的内心仍然充满了恐惧,恐惧得近似麻木:
“到日本的当天,我们就被赶到井下挖煤。井下井上都有鬼子兵监工,你行动稍微迟缓一点,枪托皮鞭棍棒便会雨点般的砸向你的全身。就第一天,我们同去的几十个人,没有一个不被毒打的,轻者是鼻青脸肿,重者是皮开肉绽。”
老人的声音时缓时紧,时轻时重,他对那段历史是铭心刻骨的,那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鬼子给我们吃的是黑乎乎的窝窝头一样的东西,还碜牙,有馊味。就是这些连猪都不吃的东西给我们吃,而且还吃不饱,每人每天的食物,我吃一顿都不够,根本就没力气干活。有个山东的年轻人因为饿吃了煤渣,导至消化不良,鬼子也不请医生医治,而是就近挖个坑将人活埋了事。”
“鬼子简直把我们不当人哪!”老人声音沙哑,颤抖,他微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眼中喷着血光,那是由愤怒、恐惧而导致的仇恨、绝望的目光。任笔友心情异常平静,他看着姑娘们都静静地坐着,偶尔会有一丝丝惊惧的神情划过她们俊俏迷人的脸庞,美目灰暗失神,极不情愿地跟着老人的倾诉进入了那个至昏至暗的人间炼狱世界:
“我们从来不被允许洗澡,更没有衣物可换,老旧一身从国内穿来的衣服,时间一久便破了没了。要知道我们中国人是知廉耻的,大伙只好用破布头护住下体,光着身子下井干活。那些监管的鬼子避我们跟瘟神似的,远远地看着我们,捏着鼻子相互嘟嚷着什么鬼话。
“终于有一个人受不了啦!他是个军人,他谋思着如何反抗,如何逃离这炼狱般的地方。然而数十人中,没有一人愿与他一起行动,包括我。他没有气妥,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然后,他便决定独自行动了。那天深夜出奇的静,也出奇的冷,他穿上同胞们给他拼凑出来的不是衣物的衣裤,悄悄的溜出了工棚。他逃离后不足一个时辰吧,我们便被皮鞭棍棒抽醒,被嚎叫的鬼子驱赶到一处空地上。空旷的空地上光亮如昼,那里有好多鬼子站岗,我们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果然,那个军人被抓了回来,他几乎是全身赤裸裸地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木桩上。
“一个鬼子对我们叽哩瓜啦乱吼一阵,我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们倦缩着一个靠着一个,昏昏沉沉地麻木的看着那个军人。他与我们不同,在骨瘦如柴的情况下,总是昂首挺胸,腰板也永远是直的。最难得是,他由始至终都带着一丝微笑看着我们,看着我们。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们看到一个鬼子提着一把血淋淋的斧头在我们面前显摆,并鬼叫着什么。那位军人的右腿已被生生地砍了下来,鲜血从他那半截大腿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刹时间便汇聚成一潭血池,在灯光下阴森森的刺眼。鬼子泼水把晕过去的军人弄醒,我们所有人都忘记了冷,都麻木的看着那个军人,他的身体也许麻木了,可他看我们的眼神却依然含着笑意,似乎还有歉意。一个小孩端着上了刺刀的枪战战兢兢地站在军人面前,也许是人性本善的也许是被军人的威武所震慑,那小孩竟慢慢地垂下了双手。一个鬼子嚎叫着,两个鬼子一左一右帮衬着小孩端起枪,然后以冲刺的速度朝军人的心窝刺去。鲜血从军人的腹部潺潺流出,他似乎没有疼痛感,只是鄙夷地看了看鬼子,然后又含笑看着我们,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嚎叫的鬼子摇摇头,对着小孩一阵吼,小孩似乎很害怕,便端着枪闭着眼刺向军人,一下、两下,却仍然没刺中心窝。众鬼子连连摇头,交头接耳一脸的鄙笑。原来,鬼子是在用我们活生生的同胞的身体当耙子教新兵练习刺刀。这时,一个鬼子端起枪,跨步出枪,快如闪电般地一刀刺进了军人的心窝。军人眼皮都没动一下,仍旧目含笑意的看着我们,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又仿佛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向前方黎明冲刺而去。”
任笔友静静地听着老人的讲述,也抬头看看姑娘们,只见她们满脸惊惧,似乎昨夜的血案就发生在眼前。任笔友奇怪自己为什么不觉得恐惧,难道自己麻木了?他偷眼再看老人,老人此时也微微地闭着双眼,从炼狱重生的他正享受着和煦阳光的沐浴,满脸的平静祥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只是感觉累了,累了……
这时,朱母来到老人身边,说道:“你们看见了吧,大爷的左腿与常人的不一般。”说着,她挽起老人的裤管,众人目光落处,只见老人左腿膝盖下约三寸的地方有一个特大疤痕。朱母继续说道:
“大爷在井下行动稍微慢了一点,便被鬼子打折了腿,同胞们把他抬回工棚,直到第二天医生才来给他接骨。”
朱母眼睛湿润了,声音哽咽,道:“这哪里是医人啊,比禽兽还野蛮。他们将大爷捆在床上,便开始施行手术。那医生仿佛是有意折磨人一般,他在大爷腿上磨蹭了大半天,大爷被折磨得三次晕死过去,最后医生方才生硬地接上了骨,然而却是错了位,后来虽然愈合了,但这条腿却瘸了。”
老人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左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自从军人的反抗事件发生后,我们劳工的待遇有所改善,要不然我早就死在日本了。没过多久,鬼子投降了,鬼子交枪从船上下来,我被同胞们扶着上船回到祖国。”
讲到这里,老人又露出沮丧失望悲惨绝望的神情,道:“我的家已经人去屋空,不知妻儿去了何方。没了家,我又成了残废,我便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于是投江自杀,结果被牛娃救了,还认我做干爹。再后来他参军随着农垦大军进入xJ,并在这安家落户,就把我也接来了。”
老人又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道:“我虽然不知道我的妻子儿女是否还活着,但牛娃一家对我就如亲生的,我的前半辈子不幸,但后半生却很幸福,更可以安享晚年了。”
吕希燕轻声在任笔友耳边说道:“爷爷口中的牛娃,就是二姐夫朱军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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