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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就把耐心磨烂,趁她还没想把手机摔了,司机转头打岔问她停到那儿去。黎也斜眼看前头,不远不近的路牙边儿杵了块天岗街的蓝底白字牌。
“前边儿街口放下就行。”
她坐第三排,司机让二排大婶先挪个位,车停路边,来帮她把前座椅掰下来,怎么挤进来就怎么挤出去。
“夜路十二?”黎也拉开双肩包找小钱包,确认上车前得到的报价。
司机猛猛点头:“诶对!说多少是多少!”
捏出去两张,不等人数好零钱,黎也拎皮箱转身,一步,脚下顿住,回过身,眉下皱得更深,接了找回的三块。
面包车嗡一声油门踩出去,带起阵携尘裹泥的风。黎也定定站着,捏紧皮箱拉手,驰目周遭,有路灯,三个坏俩,在城市还只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这里已经如同凝寂的死城。
稀落行人,不见夜摊,窗格透出光亮映在暗黄脱落的白漆楼墙,无人在意的角落堆着尺椽片瓦,树干老化严重,杂草疯长,坑洼路面积蓄泥水,猫狗在溢出恶臭的垃圾箱边乱窜;再远些,是阴沉的天,厚积的云,泛潮湿漉的空气汇成团黏糊反扑,堵塞呼吸,挤压心脏,吸口氧气都是窒息的味道。
正是信息流通笨拙缓慢的年头,桐城不夸张为一座封闭式的牢笼,总是灰蒙蒙的街道,四面环山,慢节奏,空气质量差。
黎也外公外婆死得早,记事开始就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是她最后一次来到桐城,丧事办完,黎伟光就带着母女俩去了更远的城市。
上小学时,有个组织给山区学校捐礼物的献爱心活动,老师给看过十几张偏远山区的学习环境,那时候大家都有个统一概念:生在那种地方不亚于天崩开局,要翻身难乎其难。
桐城好歹是个镇,还不至于,但在刻板印象中绝对被归类到“那种地方”之一。
秦文秀结婚那会儿风光,镇上人谁不说她命好,十八岁一张火车票出城,混没几年,带了个城里男人回来,在外做生意有点家底,连着秦文秀次次也扮得光鲜亮丽,尾巴翘到天上去。
谁瞧了都笑句:死读书不如嫁个好男人!
镇里女人都是没文化的,钱都供去给没屁用的男人瞎嫖瞎赌娶老婆了。
秦文秀年轻时候是真真的水嫩漂亮,爱捯饬,烫大波浪,穿花衣裳,十里八乡的媒婆都挤破门槛。仗着这张面皮,她什么都干过,唱歌、跳舞、陪酒、洗脚……什么来钱快干什么,就这还能碰上黎伟光那个冤大头,还让她趁热打铁抓稳了。
相爱的时候是真爱过,不爱的时候她也真玩得开,被情夫打进医院,鼻青脸肿动弹不得,黎伟光带着黎也过去看她,气了个半死。
离婚前夕,秦文秀趴到黎也床边泣不成声,说妈只有你一个孩子,这辈子只靠着你了。
两张离婚证下来,秦文秀拿到笔钱,忙不迭牵着黎也换个城市生活。她要去上班,黎也就呵斥她不准重操旧业,跟黎伟光过日子只管当全职妈妈,十几年干过什么重活?经人推荐去过趟码头,从卸货走到敛货,捏着鼻子就回家了;去干饭店、奶茶、超市……干两天就嫌工资,嫌同事,嫌待遇。那个年代没学历没背景做什么都如履薄冰,转学不好办,房子不好租,工作不好找。
舅妈不上班,带孩子在家拿定期工资,把黎也送过去,多一份工资的事,方便还便宜,不比在城里要带个拖油瓶天天看着。
黎也从来不喜欢这,总觉得哪哪儿都脏脏臭臭,小时候来走亲戚,宁愿连夜赶回睡在车上,也不愿留宿。
长途火车的窗外山越多,水越广,浓荫遮蔽得瞧不见建筑群时,她都在想,跟了黎伟光是不是会更好,又及时想到秦文秀热泪纵横那张花了妆的脸,就在心底默念,睡吧,睡沉了就好了。
天岗街这块挨近集市,店面基本聚在这,破落的居民区在后边层楼叠榭。夜里刮妖风,黎也挡着额头拖行李站到路牌下,翻出背包里纸页上记好的号码,一个数一个对着摁,播出去,等待,几十秒无响应,咬了咬牙,手机揣回兜。
遥瞻扫一圈儿,几家下雨忘收的衣服还在铁锈防盗护栏上迎风飘,店铺大部分关门闭灯,小部分只亮着灯牌灯箱,更小的部分尚在营业。
黎也插兜进了家小卖部,行李放门口,站收银柜前,指了指货架上的矿泉水。卡在关门点,不容易有客,店老板递水时多看了她两眼,她把脸掩低,十七八岁的姑娘模样就长开了,满脸胶原蛋白,瞧得出年纪的水灵漂亮,她听得出店老板笑得还算和气,心底仍旧止不住发毛。
问她哪家孩子,这么晚还在外边,黎也不答,捏出司机找回来的零钱,柜台上扔个响,脚下生风蹚出去。
抓好皮箱,往侧边走,离开那处小卖部店灯投照范围,黎也悬着气停步,拧开水灌入喉腔。
“别他妈又带人往客房里搞!”
肩膀惊得猛颤,一口水从喉管呛出来,黎也扶着皮箱直咳,眼睛咳得通红,侧脸看向“平地一声惊雷”的源头。
入目一竖“住宿”俩红字儿,敞着贴掉色红对联的玻璃门,里头亮堂,破旧简陋,一条窄道通楼梯,大冷天穿条纹长裙凹身姿的女人搀着个膀大腰圆脚高步低的男人,男人吼话里满腔酒气:“你是我爹还我是你爹?!这是老子的房子,老子掏了钱,爱他妈住哪儿住哪儿!”
女人看不清脸,在一下下拍抚他后背,轻嗓细哄:“哎哟别说了,跟孩子吵吵啥……”连拖带拽就把人弄上楼。
到这为止,声息消顿片刻,黎也看到前台柜边站着的男生,很高,侧着脸,一回身就踹了脚在柜台边。
家丑热闹不兴看,黎也捏紧矿泉水瓶,拽过行李要往前绕走,倏一抬眼,脊背发凉地定住。
脸完全露出来,面廓硬朗,土生土长的小麦肤色,连帽衫两条带子一长一短吊着,身形配得上身高的强健,男生啐骂完,两指夹的烟咬回齿间,一双眼生得狼戾,未收敛的凶狠目光正直愣愣地,向着店门口停驻的陌生姑娘。
秦文秀被打进医院那时作了报警处理,警方联系到黎伟光,黎也次日只上了半天课就被接走。
印象中的父亲一贯温蔼,除却偶尔摆长辈架子,各方面从未苛待,懂人情世故,邻里关系都搞得交口称誉。黎也没怎么见他发过脾气,最深刻的只当属他们见到秦文秀那个半死不活样的下午,病房里的口角争执几乎贯彻外边整个廊道。
黎伟光气到说话断断续续地失语,太阳穴胀红,手指着床榻上掩泪痛哭的女人和坐在床边罔知所措的小姑娘来回比划。
四人间的经济型病房,病床与病床之间只隔半米过道,摆置物台,没有帘儿,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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