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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响后,清笃禅师才睁开眼睛来。他低头看了一眼茶盏中通透明亮的茶水,又将茶盏捧到唇边,轻啜了一口。暖热的茶水入腹,又自腹腔间升起一种清湛灵透的感觉。这股感觉直冲脑顶,让人飘飘然如同凭空御风,只见眼前一片开朗疏阔之境。清笃禅师品得一口,竟也不停,一口接着一口地将杯中茶水饮尽。待到茶水饮尽后,意犹未尽的他也不去催净涪,自己就提起茶炉上的那一个茶壶,稳稳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壶中连一滴茶水都倒不出来了,他才终于将茶杯自一摞,毫无形象地挺着饱胀的肚子,哀声感叹:“今天这么一壶茶过后,怕是大半年都喝不下别的茶水了……”实在是因为,别人煮出来的茶水,包括他自己的,他喝了都总觉得差了啊……哪怕是在伯仲间只差了那么一点的,也是差了啊。这以后,还怎么让他喝茶……如果不是清笃禅师还要点脸皮,他怕是直接抱着净涪哭都做得出来!哀叹过后,清笃禅师抬起眼睑,看了净涪一眼,脸色虽然还是不怎么正经,但言语却很是稳重:“净涪师侄啊,你如今的修为,和早前相比,可是大有进境啊……”净涪无声合十一礼,干脆地点头认了。清笃禅师看着净涪,朗声笑了一阵,扬手道:“行了!你且安心的去天静寺受戒吧,你那小鹿,我会帮你看着的。”净涪无声一礼,点头谢过清笃禅师。路上听闻自藏经阁出来后,净涪便回他自己的禅院里去了。照常完成一天的修行后,净涪站在门廊上,背对着屋内的烛火,特意打量了鹿栏里五色幼鹿的情况。五色幼鹿被五色神光牢牢护持,隐入虚空之中。哪怕是净涪,也只能看见鹿栏所在的那一片虚空里,有斑斓的五彩神光闪烁。在这五彩神光的照耀下,虚空仿佛是在呼吸一样起伏浮动。净涪看得一阵,忽然伸手向着那鹿栏的方向一抓。待到净涪的手收回,便见他虚虚张开的手掌上空气流卷动,仿佛他的手掌上方,是有什么活物一样的东西在来回窜动。哪怕肉眼看不见,净涪也知道,这是虚空气流。净涪抓着的手一放,任由那一丝虚空气流呼应着五彩神光明暗闪烁的节奏,不过一个呼吸间便飞回了那鹿栏所在。净涪看得一回后,也不再在这门廊上呆站,只是顺带着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上的天相,随即便转身往屋里去了。明日一早,净涪如同往日一样完成早课,再看得一眼天时,披上不久前才刚清洗过的斗笠,又随手携了他的随身褡裢,转身就出门去。哪怕今日便是他出发前往天静寺的日子,净涪也只如同往常每次出门拜见清笃、清镇、清显等禅师一样,随手将院门一阖,便头也不回地往山门处去。妙音寺內寺的山门前,三位同样披上新旧不一斗笠的青年沙弥已经在等着了。净涪远远望见,快走几步,来到那三位青年沙弥跟前,合十弯腰见礼。三位青年沙弥虽然看着面目年青,但眸光俱是沉稳,举手投足间都带出几分历经岁月洗礼的从容。由此可见,这些看着年青的青年沙弥们,年纪绝对不像他们的面相那样年轻。事实也是如此,真算起来,这三位沙弥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也足有净涪岁数的三倍有余。就净罗沙弥和清笃禅师交到他净涪手上的资料记载,这三位沙弥分别出自舍利院、证道院和忏悔堂。算上出自藏经阁的净涪,今年妙音寺前往天静寺手持比丘戒的沙弥,赫然出自四个堂院。舍利院出身的净怀、证道院出身的净古以及忏悔堂出身的净觅。净怀、净古、净苏三人的年龄虽然和净涪差得有点远,但就他们三人而言,却都是仿佛,俱各六旬有余。如果放在凡间百姓中,年龄堪堪二十出头的净涪能算得上是净怀三人孙子辈的人物,但放在景浩界修士身上,却也不过就是师兄弟。面对净涪这么一个小师弟,净怀、净古、净苏三人也确实有点不自在,但他们见净涪上前行礼,却也不倚老卖老,俱各礼数周全地向净涪还了一礼。四人分别见过,年纪最长的净怀沙弥团团看了一眼,以眼神询问过,便和净涪等人一起,告别前来相送的长老禅师们。清笃禅师看着净涪跟在净怀等三位沙弥身后,一步步不疾不徐地走下山门前那长长的台阶,一路往山下而去。他心中一叹,和身边的诸位禅师长老们一起,双手合十,口中低唱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净涪等出发的时候,天静寺里的恒真僧人坐在法堂的上首,看着他面前坐着的一种长老禅师,也是双手合十,弯腰一礼,低唱一声佛号,才从袖子里摸出那一部《浅解佛说阿弥陀经》。“我不久前闭关,于关中整理一生所学,颇有收获,得成一部浅解经义。”他低垂着眼睑,平静地道:“经义得成,方知当年错之远矣。”“当年我参悟经义有差,致使我佛门弟子修行进展缓慢,更多有阻碍,是我之过,我之罪。”“我之罪孽无可恕免,唯有这一部经义可稍作弥补。”“望诸位慎之重之。”“南无阿弥陀佛……”此话一出,坐满了整一个法堂的长老禅师们瞬间哗然。有人瞪大双眼,直直地望着恒真僧人手上的那一部厚重经义;有人紧握了双拳,心头激动难耐;也有人不敢置信地望着直挺挺地坐在上首的恒真僧人,看着他愧疚的面色,渐渐的露出刻骨的恨意来……恒真僧人背梁笔直,任由座下那些清字辈的僧人们目光各异地看着他,无声地沉默。无论他们对他是何种态度,都不怪得他们。换了这番遭遇的恒真他自己,他怕是生撕了那个人的心都有了。只是……在恒真僧人垂落的眼睑下,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眼底涌动的暗流。那些对他心生怨愤的人,以后都不能用了,真是可惜……作为当代天静寺主持的清见大和尚率先回过神来。他的位置也在众位禅师长老的上首,但因为恒真僧人的存在,清见大和尚的位置更在恒真僧人的侧后方。他自蒲团上站起,绕过一圈,在恒真僧人面前站定。清见大和尚当先合十而拜,身体顺势拜倒在地上,恭敬地道:“多谢祖师爷赐经。”恒真僧人抬起眼睑,看着大礼拜倒在他面前的清见大和尚,听着他那一语双关的话,微微眯了眯眼,忍不住在心底叹道:果然是执掌了天静寺的清见。果然了得。恒真僧人这么感叹一声,面上却摇了摇头:“我误了佛门千千万万的弟子,罪孽深重,哪怕出得这一部经义,也不过是堪堪描补几分而已,哪儿还受得了你等的谢?”“这祖师爷一词,往后也都罢了吧……”经过清见大和尚那么一拜一答,法堂里的诸位长老禅师们也都已经回过神来,他们眼神复杂地看了恒真僧人和清见大和尚一眼,不管心中想法如何,却都齐齐地向着恒真僧人一拜,道:“在祖师之前,我等未曾得闻如是经典,不曾得知如是神圣;祖师之后,我等堪可开智,堪可见证佛法微妙,仰见佛土庄严!祖师之功,利在千秋,泽披众生。”“如斯功德,祖师如何不是祖师?”恒真僧人摇摇头,一力固辞,最后难以退却众位禅师长老美意,叹了一声,将那一部《浅解佛说阿弥陀经》交给清见大和尚,自己掩面而退。演了那么一出戏之后,恒真僧人每日里都只窝在自己的禅院里,非天静寺中诸位长老禅师相请于寺中开坛说法,不曾轻出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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