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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春髻失声道:“同归于尽?”柳眼淡淡的道,“不错,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他就把它毁掉,而且要毁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灰飞烟灭了才甘心,唐俪辞就是这样的性格。”他不等钟春髻疑问,接下去道,“然后我们侥幸没死,偶逢奇遇,来到中原,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身上没有一个铜板,为了活下去,我们四个人中间有一个人出门卖艺,他叫方周。”钟春髻一怔,“三声方周?原来周娣楼的不世奇才,竟然是你的兄弟。”柳眼低声道,“他也是唐俪辞的兄弟,他却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以有方周这样的兄弟为荣,而他……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钟春髻道,“原来你们不是中原人士,难怪之前从未听说你们的名号。他……他为何不肯说方周是他的兄弟?”
“方周为人心高气傲,人在周娣楼卖艺,其实他心里极其不情愿,但我们四人在中原毫无立足之地,又无一技之长,方周善弹古筝,唐俪辞逼他出门卖艺。”柳眼道,“方周是宁愿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的人,但他心中有兄弟,唐俪辞逼他卖艺,他就去了。而我和另外一个兄弟,因为不愿方周为己受委屈,私下离去。结果半年之后,我重返周娣楼,却发现他逼迫方周修炼《往生谱》,意图要方周以命交换,换功给他,以成就他的绝世武功……”钟春髻变了脸色,“这……这种事怎么可能……”柳眼道,“我不骗你,骗你没意义。”钟春髻脸色苍白,“之后……之后呢?”柳眼低声道,“之后方周死了,唐俪辞获得绝世武功。我之所以不愿见他,就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奸邪狠毒的小人,狼子野心、不择手段。”钟春髻心中怦怦乱跳,听闻唐俪辞的故事,旦要全盘不信已是不能,而若是要全信,却也是有所不能,“可是……”
“可是他在你们大家面前,还是温文尔雅,谈吐不俗是不是?”柳眼道,“你可知他为何要和风流店作对?为何要查猩鬼九心丸?这一切本来和他没有丝毫关系,他要追查这件事,目的就是为了成就他自己的声望名誉,他要掌控武林局势,让自己再度成为万种瞩目的焦点。”他沙哑的道,“这是他骨子里天生的血,他就是这种人。你和他相处的日子不短,难道没有发现他行事不正,专走歪门邪道么?他要真是一个谦和文雅的君子,岂能想出借碧落宫之力,决战青山崖之计?你要知道要是他计谋不成,赔上的就是碧落宫满宫上下无辜者的性命!他是以别人的命来赌自己的野心!”
不!不!俪辞他绝不是这种人!钟春髻心中一片紊乱,眼前人言之凿凿,加上回想唐俪辞一向的手腕也确实如此,她心底升起一片寒意,难道他真的是一个残忍狠毒的伪君子……“你既然如此了解他,为什么不阻止他?”
“他是我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兄弟,虽然他变了、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我依然无法面对……”柳眼低声道,“现在他要对付风流店,一旦他战胜风流店,就会回头对付宛郁月旦,因为一旦风流店倒下,碧落宫就是他称王江湖的绊脚石。”他缓缓抬起头,以他那奇异的柳叶眼看了钟春髻一眼,“故事说完了,你要帮我吗?”
“你要我怎么帮?”她低声问,“我……我……”柳眼露出一丝奇异的微笑,“你希望宛郁月旦和他都留在你身边,永远不分开,是不是?”她悚然一惊,这人竟把她那一点卑鄙心思瞧得清清楚楚,“你——”柳眼低沉沙哑的道,“我教你一个办法。只要你在唐俪辞背后这个位置,插下银针,他就会武功全失;而只要你让他吃下这瓶药水……”他自宽大的黑袍内取出一支淡青色的描花小瓶,“他就会失去记忆,而不损他的智力。以唐俪辞现在的声望,要是失去武功和记忆,宛郁月旦必定会庇护他,而你只要常住碧落宫,就能和他们两个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你这是教我害人!”钟春髻变了脸色,“你当我钟春髻是什么人!”柳眼低沉的道,“一个想得到却不敢爱的女人。如果你不肯帮我,那么以后唐俪辞和宛郁月旦兵戎相见,为夺霸主之位自相残杀,你要如何是好?”钟春髻咬唇不答,月旦立意要称王武林,而俪辞他……他是汲汲于名利的人,当真不会有称霸之心、当真不会和月旦兵戎相见吗?她……她不知道。
柳眼目注于她,突然一松手,那瓶药水直跌地面,钟春髻脑中刹那一片空白,等她清醒,已将药水接在手中,而柳眼回头便去,就如一阵黑色魅影,无风无形,刹那消失于树林之中。
菱州秀玉牡丹楼。
秀玉牡丹楼是一处茶楼,除茶品妙绝之外,楼中的牡丹也是名扬天下,每当牡丹盛开的季节,总有各方游客不远千里前来赏花,秀玉牡丹楼也特地开辟了众多雅室,让客人品茶赏花。
秀玉牡丹楼第三号房。
“青山崖大败,我方折损许多人马,梅花易数狂兰无行两员大将无缘无故落入碧落宫之手,出战之前,是谁说青山崖有尊主足矣,不必小红在阵?又是什么变故让引弦摄命无效?东公主,你不觉得这其中另有蹊跷,是谁有意阻扰或是能力不足,导致我方惨败?”房内眉间若蹙的红姑娘坐在椅中,面对牡丹,缓缓的道,语声虽不高,语意却是凌厉难当。
摆放许多绝品牡丹的房中,一人身肥腰阔,一身绿衣,满头珠翠,端着一盘卤鸡,正在啃鸡爪。闻言这人懒洋洋的抬头,娇声嗲气的道,“哈哈,谁知道这是有人对尊主不满,故意要害他;还是有人吃里扒外,想做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英雄?素儿你说是不是?”这长得如母猪一般的翠衣人,便是风流店“东公主”抚翠。当然“抚翠”乃是化名,他究竟本名为何,只怕不等到他将神功练成,变回男身的那天,世上谁也不知。
白素车紧装佩刀,手按刀柄,淡淡的道,“青山崖大败,都是我的错,未曾料到唐俪辞和宛郁月旦如此刁滑难缠,又未料到有人对梅花易数、狂兰无行暗下手脚,以银针之法封住他们几处奇脉,导致临阵不战而败。”红姑娘身子起了一阵颤抖,“你……你是说我暗害尊主,故意封住梅花易数和狂兰无行,要让他惨败青山崖么?简直是胡说八道!”白素车道,“小红对尊主尽心尽力,一往情深,我只说有人对他们二人下了手脚,却未说是你。”红姑娘呼吸稍平,一只手牢牢抓住桌上茶杯,茶杯不住颤抖,“但银针封脉之法是我专长,就算你心里不这么想,难保别人心中不会这么想!风流店中或许出了内奸!”
东公主慢条斯理的啃着鸡爪,口中不断作响,“虽然银针封脉是你专长,但也不是谁也不会,比如说我就也马马虎虎会上一些。至于内奸么,是很有可能的,这样吧,来人啊!”他喊了一声,口中鸡骨碎屑顿时喷出不少,红姑娘皱眉相避,只听他道,“把隔壁看牡丹的客人请来喝茶。”门口有人领命,不过片刻,隔壁看花的江老员外和他新纳的小妾就糊里糊涂的被请了进来。
“不知这位……夫人有何要事?”江老员外眼见东公主抚翠,脸色顿时煞白,几欲作呕。东公主肥肥胖胖的手指指着两人,“一人一个,谁下不了手,就证明谁是内奸,这种方法公平吧?风流店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多多少少都做一点,杀个把人算个屁!”他话音一落,江老员外白脸转绿,倒在小妾怀中昏死过去,那小妾两眼翻白,尚未晕倒,白素车衣袖一动,只听兹的一声暗响,两具尸身倒地,鲜血横溅满屋,她淡淡的道,“杀人不算什么,你可有更新鲜的方法?”
东公主抚手大笑,“哈哈哈哈,素儿果然是素儿,还是这般杀人不眨眼。”红姑娘冷冷的道,“如此说来,我便是内奸了么?”东公主伸出油腻腻的手指,在她脸上蹭了几下,“怎会?小红对尊主那份心,那是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都不会变的,我不相信你相信谁呢?”他哈哈干笑了几声,“风流店里龙蛇混杂,可能是奸细的人很多,我早就告诉过尊主,门下收人不可滥,可惜他不听我的。”
“就凭你,也管得到尊主?”红姑娘颤抖的手腕稍止,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青山崖之事,我不杀唐俪辞宛郁月旦,誓不罢休!让人恨煞!”她一拂衣袖,“从明日开始,我要彻查究竟谁是风流店中的内奸!”东公主咬了一口鸡肉,“但我却觉得你更合适对上宛郁月旦,家里的事就留给素儿,或者我,或者西美人,如何?”红姑娘微微一怔,“宛郁月旦?”东公主一摊手,“你想,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一个是睁眼瞎,偏偏两个人都是满身机关,别人碰也碰不得的刺猬,要是对上了手,该是件多好玩的事……哈哈,这个主意告诉尊主,他一定非常有兴致,小红你比我了解他,你说是不是?”他囫囵吞了一块鸡肉,“况且小红应该占上风。”红姑娘眼波流转,“哦?”东公主裂唇一笑,“你看得见,他看不见。”
“这事听起来不错。”白素车微微颔首,“尊主应会应允。”红姑娘手抚身侧檀木桌子,纤秀的手指细细磨蹭那桌上的花纹,“要对付宛郁月旦,需要从长计议,宛郁月旦聪明多智,一个不小心,说不定阴沟里翻船……不过东公主之计,也不是不可行……”东公主哈哈大笑,“是你的话,一定有好办法。”
“小丫头走了,想必又要到前面的集镇守株待兔。”沈郎魂烤熟了那尾滑鳞彩翅,淡淡的道,“这条鱼,你吃或是我吃?”船篷内伸出一只手,沈郎魂手持烤鱼,纹丝不动,“出钱来买。”
“哈!”船篷内一声轻笑,“话说朱露楼的楼主,有一样非得不可的宝物,你可知道是什么?”沈郎魂淡淡的道,“一样珠宝,春山美人簪。”唐俪辞道,“不错,春山美人簪,虽然是女人的饰品,但簪上有青云珠八颗,贵楼主修炼青云休月式第十层,需要这八颗珠子。”沈郎魂道:“那和这条鱼有什么关系?”唐俪辞道,“你想要你妻子的遗体,他想要春山美人簪,只要各有所需,就有谈判的空间,不是么?”沈郎魂眼中爆彩一闪,“你知道春山美人簪的下落?”唐俪辞道,“诶……”沈郎魂一挥手,烤鱼入船蓬,“簪在何处?”
船篷里传来唐俪辞细嚼美味的声音,“嗯,果然是人间美味,簪?我可有说要告诉你?”沈郎魂淡淡的道,“少说废话!簪在何处?”船篷里唐俪辞道,“春山美人簪,我确实不知道它身在何处,但它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南方朱雀玄武台,一位女子发上。”沈郎魂低声问,“谁?”唐俪辞微笑道,“她说她叫西方桃,是一位我平生所见中,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沈郎魂低沉的一笑,“能被你说为美人,那必定是很美了,你和这位美人很有交情?”唐俪辞道,“我与她有一斟珠之缘,谈不上交情,当年见春山美人簪在她发上,如今已不知她身在何处,不过日后我会替你留心。”
“一斟珠之缘?是朱雀玄武台花船之会了?”沈郎魂慢慢的道,“听说江南一年一度有品花大会,每一年嫦娥生辰,江南众青楼选取本楼中最受器重的一位清倌参与评比,朱雀玄武台遍请天下名人雅士皇亲国戚前来品花,得胜之人,获千金身价,各位参评之人如对花魁有兴趣,一斟珠之价,可得一面之缘。原来你还是品花老手,失敬、失敬。”唐俪辞道,“不敢,不过我以一斟珠约见西方桃一面,倒不是因为她是美人,而是卖身青楼的女子,发髻上戴着稀世罕见的珠宝,这种事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有些奇怪。”沈郎魂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我刚刚问了她姓名,花船突然沉了。”唐俪辞微笑道,“有个蒙面人冲上船来,一掌打碎花船的龙骨,抱了西方桃便跑。”沈郎魂一怔,“怎会有这种事?”唐俪辞莞尔,“事后我给了花船老鸨五千两银子修船,那老鸨好生抱歉,觉得我吃了好大的亏。”沈郎魂淡淡的道,“哈!你修的是你的面子。那抱走美人的人是谁?”唐俪辞摇了摇头,“来人武功绝高,他莫约是以为我约见西方桃,有非分之想,所以出手英雄救美。不过……”他轻轻的笑了一声,“虽然来人蒙面,但他穿着一双僧鞋。”沈郎魂咦了一声,“和尚?”唐俪辞微笑道,“名僧名妓,如何不是千古佳话?何必追根究底,为难佳人佳偶?”沈郎魂呸了一声,“总之春山美人簪的下落就此失去?”唐俪辞道,“日后如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两人静坐船上,又过良久,沈郎魂吊上一尾二尺来长的鲤鱼,刮鳞去肚,剁成小块,在船头起了个陶锅煮汤。清甜的鱼香味萦绕小舟,唐俪辞轻轻抚摸着凤凤的头,目光穿过船篷,望着远方,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和尚是……
“前方十里,就是秀玉镇,可要落脚?”沈郎魂一边往陶锅里放盐,一边问。唐俪辞道,“不,我们再往前二十里,在九封镇落脚。”正说到此时,突见母江之上有艘小船逆江而上,一人踏足船头,刹那间已近入视线之内,来人紫衣佩剑,遥遥朗声道,“风流店抚翠公主,尊请唐公子、沈先生秀玉牡丹楼会面,今夜月升之时,共赏银月牡丹盛开之奇景。”
这人年纪甚轻,相貌秀挺,只是虽然无甚表情,目光之中总是流露一股冷冷的恨意。唐俪辞自船篷中望见,原来是草无芳。沈郎魂仍然握着那钓竿,不理不睬,纹丝不动,唐俪辞在船篷内微笑,“唐俪辞准时赴约。”草无芳瞪了船中一眼,掉转船头,远远而去。
“原来你我行迹,早在他们监视之中。”沈郎魂淡淡的道,“看来你金蝉脱壳之计不成了。”唐俪辞缓缓自船篷内走了出来,“嗯……金蝉脱壳骗骗中原剑会即可。在九封镇大桂花树后,有一处房屋,装饰华丽,今夜你带着凤凤到屋中落脚。”沈郎魂淡淡的道,“晚上英雄单刀赴会?”唐俪辞眼神微飘,“说不定是我不想让你分享银月牡丹盛开的奇景?”沈郎魂呸了一声,“去吧,你的兄弟在等你,你的孩子我会看好。”唐俪辞微微一笑,“那不是我的兄弟,也不是我的孩子。”沈郎魂充耳不闻,收起钓竿,长长吸了口气,慢慢的吐了出来,天色渐暗,天空已是深蓝,却仍然不见星星,“你知道么?其实我经常想不通,像你这样的人,聪明、富有、风流倜傥、有权有势、有心机有手段,甚至……还有些卑鄙无耻,怎会什么都没有?”
“嗯?”唐俪辞微笑,“如何说?”沈郎魂道,“你没有兄弟、没有孩子、没有老婆、也没有父母,不是么?说不定……也没有朋友。”唐俪辞听着,凝视着沈郎魂的脸,他的眸色很深,带着若有所思的神韵,似笑非笑,停滞了很久,他略一点头,随后扬起脸,“不错。”沈郎魂嘿了一声,这一扬,是一种相当骄傲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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