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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看他似乎不再理自己，少顷，往后面靠了靠。出乎意料，靠着很舒服。这毛毡不算大，但皇帝显然经验老道，知道在野外的享受之道。心里想七想八，徽妍忍不住瞅向皇帝。他又在翻着简册，似乎很专心。火光中，他眼睫低垂，徽妍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哪一根竹简上，好像在审视，又好像在思考。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篝火&ldo;噼啪&rdo;的声音。火光范围之内，只有徽妍与皇帝两人。皇帝无所谓，徽妍也不再那么拘束，靠着身后的毛毡，正坐变成斜坐，再往后，觉得腿压得不舒服，干脆放出来，拉好长襦，两手抱着膝。天空很是明朗，璀璨的星子布满夜幕，一眨一眨的，与弘农、长安或王庭，并无差异。母亲和兄长他们，不知道此时在干什么。在为她生气吧？徽妍想着，愧疚又起，突然，鼻子痒了痒，&ldo;哈啾&rdo;一声打了个喷嚏。皇帝看过来，没说话，却将一块薄毛毡丢过来。徽妍忙道：&ldo;陛下，妾……&rdo;&ldo;盖上。&rdo;皇帝声音平静，&ldo;这是出征，你病了便只能留下，谁也顾不得你。&rdo;徽妍面上一臊，知道这是实话，只得谢一声，将毛毡裹在身上。二人重新沉默，徽妍裹着毛毡，觉得确实暖和了许多。眼睛不由地朝皇帝瞅去，从侧脸，到舒展的坐姿，再到他手中的简册……忽然，徽妍觉得上面的字很是熟悉，稍稍凑前一些再看，发现竟是王兆的字迹！&ldo;左传？&rdo;她轻声问道。皇帝抬眼，瞥瞥她，&ldo;看出来了？&rdo;徽妍怔忡了一会，道，&ldo;陛下怎将这简册带了出来？&rdo;&ldo;不带出来不行。&rdo;皇帝扬扬眉梢，&ldo;朕平日无许多闲暇，这书下月就要归还了。&rdo;徽妍哑然，知道所指为何，哭笑不得。&ldo;陛下慢慢看也无妨，&rdo;她忙道，&ldo;妾母亲与兄长最敬好学之人，从前父亲在世时，也从不催促弟子还书。&rdo;皇帝莞尔。&ldo;看太傅论史，乃尽兴之事。时而翻一翻，甚有裨益。&rdo;他缓缓道，&ldo;太傅曾对朕说，读史可明智。可惜朕当年浮躁，未体会太傅之言，直至后来经历世事，方才明白其中道理。太傅真乃通透之人。&rdo;他看得清别人的事，却看不清自己的事。徽妍心中默默道。不过听皇帝对父亲如此赞许，徽妍不禁微笑，道，&ldo;妾父甚爱读史，左传乃其案台必备。他还另写了笔记，陛下若未尽兴，妾可寻出来呈与陛下。&rdo;&ldo;哦？&rdo;皇帝颔首，&ldo;有劳女史。&rdo;徽妍忽然觉得，他似乎也不那么可怕。至少谈起读书的时候，他不会那么莫测。也是暖和的关系，现在坐在火堆旁，徽妍与皇帝说着话，渐渐觉得困倦。皇帝从王兆笺注左传，谈到他的赋。王兆爱赋，生前曾做二十余篇，先帝也喜欢，曾将几篇王兆手书的赋藏入石渠阁。但徽妍说，比起赋，她更爱楚辞。而楚辞之中，唯爱天问。&ldo;哦？&rdo;皇帝有些诧异，不以为然，&ldo;朕读天问时可觉甚烦人，问这问那，心想屈公何来这许多闲心。&rdo;&ldo;怎会烦人？&rdo;徽妍笑了笑，道，&ldo;诗书词赋，大多借事抒情。唯此篇，无悲无喜，奇异陆离。妾自幼习得此篇，每咏诵一句，总能思量许久，仿佛身被双翼，其乐无穷。&rdo;&ldo;身被双翼？&rdo;皇帝饶有兴味，&ldo;如何身被双翼？&rdo;&ldo;便是……&rdo;徽妍张张口，忽而见皇帝注视着她，双眸中映着火光，熠熠闪动。心底忽然像被什么触到，不安地跳动。她的言语卡在嘴边，莫名结舌。&ldo;便是如何？&rdo;皇帝问。&ldo;便是如庄子所言一般，所思者无边无界，如乘风数万里……&rdo;她结结巴巴地说。皇帝笑起来，声音低低。徽妍一哂，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薄毛毡，垂眸，不敢再对着那眼睛。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一名将官走过来，向他禀报些斥候带来的消息。皇帝放下简册，与将官一道走开，直到徽妍入睡，也没有回来。星辰仍然讪讪，而徽妍倚在毡布上，侧头看着火堆。夜风似乎被篝火烤热，散发着些淡淡的气息，却不是她的……梦接踵而至，了无痕迹。徽妍被号角声吵醒的时候，天仍是黑沉。但看天空中的月亮，已是酉时。面前那堆篝火已经快要熄灭，皇帝仍不见踪影。徽妍不知道自己昨夜什么时候睡着了，身上除了那层薄毛毡，还盖上了另一条更厚实的。